shadowlover · 2020-01-08

完美谋杀,谁是杀人凶手?(小小说)

文|丁桂忠

中午,江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。

5楼。大队长办公室,老K将手机重重地拍在桌上。

“他娘的!居然还有这种事情!”老K神情复杂,大声骂了一句粗话。

送卷宗的刑警马吉走到门口,忙问“队长,什么情况?”

“奶奶的,小徐子没了!”

“小徐子?没了?什么意思?”马吉没明白,追着问道。

老K瞪圆了瞬间充血变得通红的眼睛,强忍着不让肚子里的火迸发出来。他抓起桌上的手机,一把捏住马吉的肩膀就往外推。

“队长,这是?哎,等我把东西放下——”

老K不容置辩:“开车,跟我去现场!凉城派出所来电话,说徐莉在家里出事了......”

事发地是一栋24层高的居民楼,门洞已经用警戒带封锁住。老K和马吉到现场时,凉城派出所几辆110出警车早已抵达现场。

所长王大胖正在指挥手下人勘察现场。

老K嘴里说的“小徐子”就住在一楼101室。小徐子实名叫徐莉,是江城市公安局的一名缉毒警察。8年前,徐莉从警校毕业后,有半年实习期是在刑侦队。老K不仅与她是上下级关系,也是感情很深的师徒关系。那时候老K还是一名副中队长,平时也不懂得维护人际关系,天晓得竟然把大队长给得罪了。虽说老K名义上是个副中队长,但是放个屁都不带一声响的,下面那帮兔崽子们根本不鸟他。其实说透了,是人家不敢鸟他,怕被大队长给小鞋穿。唯独这个实习生徐莉,却把他当成了大神,成天“师父”不离口,屁颠屁颠跟着他寸步不离。

半年之后,徐莉离开的那天晚上,大伙聚在一起吃“散伙饭”。徐莉不小心把酒喝多了,稀里糊涂的酒言酒语中,老K得知她的姑父竟是省公安厅的许厅长。

好家伙,这哪是实习,这不是卧底么?老K再粗心也不弱智吧,酒早吓醒了一半。他回家后坐在床上,仔细把和徐莉交往的每个细节从头往后放映了一遍,生怕有个失言或失态的地方给人落下把柄。好在老K这人虽然耿直敢犯上,但是记忆中从来没有在徐莉面前骂过许厅长,想到这儿,老K得意地笑了。

这一别就是8年。老K只知道徐莉调到缉毒大队工作。出于保密,她从没有把具体的工作内容告诉过老K。但是有一点很明显,就是近年来江城市公安局缉毒大队的工作成绩斐然,成了全省、全国的英模单位。

虽然是中秋,但江城白天的室外温度仍在29度左右,闷燥。王大胖不胖,只是脸大。他的警服早已被汗水浸湿。“K队!”看到老K和马吉,王大胖连忙迎上来。

“怎么回事?”老K阴沉着脸,直奔主题。

“唉!一言难尽”王大胖似乎要哭出来,头上汗珠溜溜的滑下来。

“挑要点说!”

王大胖深吸一口气,开始讲事件经过。

“上午11点45分左右,市局110指挥中心转来一个求助电话,说解放路19号2401室的业主出门没有带钥匙,而家里厨房灶具上一只高压锅还在烧着。”

老K皱了下眉头“接着说!简单点。”

“好。我们接警后,立即赶到现场。”

“出警的民警是谁?”

“张小雨。5年警龄。还有一名辅警叫刘天民。”

“人呢?”

“在车里。我去叫。”王大胖低头钻出警戒带,向停在小区道路上的一辆警车跑去。

很快,王大胖把民警张小雨从车里拖了过来,辅警刘天民也苦着脸跟在后面。

老K迅速扫了他俩一眼,问:“你俩几点到的?”

张小雨脸色有些苍白,说:“11点45分我们接到市局110指挥中心转来的报警电话后立即出警,到这里小区大概是11点55分左右。”

“接着说。”

“我们按报警人说的楼号,带着破门工具乘电梯上了24楼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到了24楼,报警人已经等在2401室的门口。”

“这时是几点钟?”

“应该没有超过12点钟。”

“是的,我的手机有报时功能,我记得后面我们开始破门时正好是12点整。”辅警刘天明稍微放松些,在一旁补充道。

“然后呢?继续。”老K虎着脸,头也不抬。

张小雨:“报警人是位年轻的姑娘,她说是2401室业主的邻居。”

“嗯!”老K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,“业主为什么不在场?”

“邻居说,业主是位60多岁的老太太,当时她还在外面呢。”

“现在人呢?”

“业主在事发后便回来了,她和邻居姑娘在做现场笔录。”王大胖用手指了下另一辆警车。

老K依旧用目光扫了一下张小雨和刘天民:“你们俩继续说。”

张小雨:“我和刘天民首先想到的是用破门器打开2401室防盗门,进到室内解除险情。”

马吉:“防盗门破开了没有?”

“没有。这门实在太牢固了,以前从没有遇到过。我根本没法下手。”刘天民显得非常沮丧。

张小雨:“防盗门进不去,我们只有考虑破窗。好的是,这小区的房型有个特点,朝北的都是厨房。我和刘天民从电梯厅的北窗爬出去,顺着挑台就能走到2401室的厨房北窗。”

老K点点头,稍微缓和了一下表情,说:“窗是谁破的?”

气氛有些紧张起来。

犹豫了片刻,张小雨说:“是我,是我破的窗。因为隔着玻璃,我看见里面灶台上的高压锅已经被烧得通红。”

刘天民连忙补充说:“是的,我还说了一句,再不进去怕就要爆炸了。当时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。”

“好,挑重点说,继续。”

“我用榔头敲的,只一下,整片玻璃便全碎了。”

“整片?一共几片?”

“一片,应该是改造过的。业主可能把窗台下半截的墙全部敲了,然后装的落地玻璃窗。我原打算只敲个窟窿够把人钻进去就行,没想到——”

“全碎了!”

“是的,全碎了,没想到业主用的是普通玻璃。”

“好,继续,讲要点。”

“窗敲碎后,我和刘天民马上进去,关了灶具的火头,正在考虑如何处理锅的时候,听到楼下有许多人在大声叫‘出事了,楼上花盆落下来砸死人了’。”

“谁在叫?”

“听不清楚,当时全乱了,我们俩也蒙了。应该是一楼受害人的家属,也有其他的邻居吧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我们赶紧穿过餐厅和客厅,跑到南边阳台上往下看。只见一楼101室的天井里,一个女子躺在地上,周围好多人,还在朝上面指点着,喊叫着。”

“没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“其实”张小雨脸色变得很难看,“其实是我们破窗造成了这起事故。”

“理由?”

“我和刘天民向南边阳台奔去的时候,感觉像行走在一个风洞里,非常厉害的穿堂风,似乎把我们从北边的厨房吹到了南边阳台上。而且在阳台的窗台上,我们发现有放过花盆的痕迹。”

“花盆的痕迹?”

“对。应该是花盆。南阳台的窗台上共有4扇窗,看上去主人是在每扇窗的外面窗台上各放了一盆花。我们到南阳台的时候,发现最左和最右那两扇窗的窗台上,花盆都在。恰恰中间打开着的两扇窗前的窗台上空着。”

“这能证明什么?”马吉插问了一句。

“因为我们打开了北面厨房的落地窗,穿堂风才会把南阳台窗台上的两盆花吹了下去,然后恰巧砸死了101室的业主。”

刘天民眼帘低垂,自责地说:“我们是杀人凶手!”

老K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,他基本上是把情况听明白了。老K把目光转向王大胖:“哎,王所,说说你的想法?”

王大胖:“从目前的现场来分析,我的初步判断是意外事故。”

老K把征询的目光转向马吉。马吉把仰视着24层方向的视线收回来,沉吟了一下说,就目前而言,我也同意王所的判断。

“你们俩呢?”老K最后把头转向了张小雨和刘天龙。

“我很愧疚,是我杀死了101室的业主......”张小雨低下头。

刘天民没说话,但是点头表示同意张小雨的观点。

老K伸出手,轻轻按在张小雨肩膀上:“先不要急于下结论。”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“走,你们带我去看下小徐子吧。”

101室的院子里,遍地是沾血的破瓷片和褐色的湿泥巴。

徐莉躺在院子中央的一张石凳上,尽管身上罩了一条黄色的装尸袋,但是迸溅在地砖和墙面上的乳白色脑浆、紫红色血水依然触目惊心。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院落里面。

老K接过一名警员递来的鞋套、口罩和手套,穿戴好后,轻轻走到小徐子的身边。他蹲下身子,慢慢掀开装尸袋的一角,想看一眼徐莉的遗容。然而,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,便又放了下去。王大胖和在场的警员们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,因为这姑娘的头已经被花盆砸碎了。

老K站起来,转身便往外走。边走边命令马吉“快,带上报警的邻居姑娘和业主老太,马上到2401室见我。”

老K先行上了24楼。

老K循着张小雨刚才描述的处警流程,先到2401室的门口停下。他用手握住防盗门的拉手把,用力拉了几下,纹丝不动。电梯厅的光线较暗,老K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,在防盗门上仔细地查找着。门的右上角有两个字母映入眼帘:HL。这是个什么鬼?老K立即上网搜索,居然是德国品牌,市价3000美金,还得提前预定。广告词霸气侧漏——永不破的家门。

老K走到电梯厅的北窗处,小心地从窗洞爬了出去。沿着挑台往右走了几步,发现一个窗洞,四周散落许多碎成不规则形状的锋利玻璃片。不用说,这里就是2401室的厨房落地窗了。

老K小心翼翼地从窗洞处跨进去,刚进去半个身子,便感到非常猛烈的风挟着他往前推。难怪张小雨把这里比喻成风洞,看来确实是事出有因。老K在厨房里东看西望,待了好一会儿。便往餐厅和客厅走去。餐厅和客厅连在一起,都是南北方向狭长,北通厨房,南接阳台,行话说则是“南北通透”。

老K走到客厅尽头的阳台上。他站在阳台的中央往北看,正对着厨房的北落地窗,真是一条狭长且笔直的通道。老K走到阳台的窗口,风“呼”的逼了上来,推得老K一个踉跄。好凶险!老K小心把头探出窗外,往下看,便能看到徐莉在一楼院子里的遗体,黄色的装尸袋深深刺痛了他的心灵,老K脑子里浮现出徐莉活着时的姣好面容,还有她银铃般的笑声。这一切,和眼前皮肉分离,脑碎血溅的惨相怎么也划不上等号!老K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——老K啊老K,你看到的是什么?是真相?还是阴谋?

老K捏着下巴,陷入沉思。

“队长,我们在门外,请你打开门。”

隐隐约约地,听见马吉在门外叫喊。老K走到餐厅,将防盗门打开。马吉领着一位年轻的姑娘和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。

“K队,这女孩就是对门邻居,中午就是她报的警。这位呢,就是业主陈阿姨。”

“好”老K把目光移向姑娘,“辛苦你了。我有个小问题,请你告诉我,当时你为什么报警?”

姑娘显然还没有从紧张的气氛里解脱出来,她左手捏着右手,惴惴不安地说:“我中午正在家里等外卖,2401的陈阿姨给我打电话,说她在外面菜场买菜,突然想起来出门时把钥匙落在家里了,灶上的高压锅里还在焖着一只鸡。阿姨说锅里的水估计早烧干了,高压锅万一爆炸会不会把房子炸碎了,问我怎么办?”

马吉:“所以你就报警了?”

“是的,有困难找警察嘛!再说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”

老K和气地说:“姑娘,邻里相帮是种美德,也谢谢你对人民警察的信任。这样吧,你先回家,有什么问题需要你协助的,我们还会麻烦你。”

“好的。”姑娘如释重负,转身离开。一直拘谨地站着,显得有些木讷的业主陈老太此刻向姑娘点头,以示感谢。

屋子里剩下老K、马吉和2401室的业主陈老太。

“大婶”老K亲热地叫了一声陈老太,同时示意马吉搬张椅子过来“要不您坐下来,我们随便聊几句。”

“要的!”陈老太坐在椅子上,平静地看着老K。

“大婶,这房子买了几年啦?”

“两年不到吧,具体的我都记不清楚了。”

“平时几个人住这里啊?”

“没别人。就我一个人偶尔过来住上十天半月的,孩子们都忙,没空来这儿。”

“孩子们?您有几个孩子呀?都住在哪儿?”

陈老太顿了一下,把眼睛转向了窗外:“我有两个孩子,女儿在医院里做医生,儿子在工厂里当工人,后来不知道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,也不回家了。”

“啊,那得抓紧找呐,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吗?”

“这事儿不麻烦政府了。”

“大婶,这楼下101室的女孩子您认识吗?”老K突然转了话题。

“不认识。”陈老太的语气出奇的平静。

“您确定记得您上午出去买菜是把钥匙落在家里吗?”

“开始我是记得落在家里了,现在想想不一定,也可能是带着钥匙出门,然后在外面给弄丢了。唉,终究是年纪大了。”

“大婶啊,您待会在家里找找?说不定钥匙还真的就在家里呢。”

“嗯呐。”陈老太还是既平静又简单地回答。

“大婶,您家这扇防盗门可坚固了,花不少钱吧?”

“哦,是的嘛?那敢情好!”陈老太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。

“厨房里的落地玻璃窗也碎了,可惜罗。这窗是您让改造的吧?全景落地式,我说大婶您的设计理念还是不错的嘛。”

“哪里谈得到理念,做这个落地玻璃窗,我就是想,在我做饭的时候可以看到很远,然后兴许就能看到我儿子在往家里回呢。”陈老太说到这儿,眼里映出泪光。

“您那阳台上,一直放着四盆花么?”

“嗯。”陈老太点点头。

“应该预料到穿堂风会把它们吹下去啊!”

陈老太抬头看下窗外,依然平静地说:“只要不开窗,我们家就没有穿堂风。”

“今天掉了几盆花?”老K突然问了一句。

陈老太愣了愣,自言自语说:“我不知道呢。今天可不是掉下去了么?”

“好吧。”老K向马吉示意,可以收队了。

回队的路上。

马吉问老K:“我说K队,你不是在怀疑什么吧?”

老K把车窗降下一掌宽的空隙,点燃咬在嘴上许久的香烟,没有立即回答马吉的提问,而是慢慢地吐出一口烟雾,给马吉布置起作业来:“明天下班之前,你给我弄清楚这些,一是2401室业主陈老太的身份材料,包括她的所有家人,住处?职业?有无前科?与小徐子是否认识?如果认识,是什么关系?”

“明天下班之前?K队,这任务也太赶了点吧!”

“不赶的不叫任务!”老K脸一沉,“你给我听好了,今天这事儿要是落在别人的头上,我也许会倾向于意外事故。然而小徐子不同,她是缉毒警,这些年屡立奇功,多少毒贩在她面前栽了跟头,要取她性命的人可不少于两位数啊,今天惹来杀身之祸亦是意料之中。不过,这起看似意外事故的事故,你不觉得很像是设的一场局吗?

“但是——”

“在我老K这里没有但是。明天把活做好了来交差,我会告诉你我的推断,那时你再辩论不迟。”

“是呐,头!”马吉的情绪也被老K这个刑警大队长职业化的魅力点燃,他猛踩油门,警车像一头猛狮咆哮着向前冲去。

翌日早晨,江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。老K一早进了办公室,他将门反锁,然后把身子蜷缩在沙发里,眯着眼睛在梳理细节。从昨天踏入现场的第一感觉,老K便觉得这是一桩有预谋的事件,或者就是一场已经成功的谋杀计划。只不过在现场,他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。现在,老K试图换上凶手的身份,用凶手的思维模式,把各种细枝末节梳理清楚,然后一步步走进凶手的世界。

老K点燃一支香烟,猛吸两口,将身子往沙发里又塞了塞,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“好吧,我现在就是凶手......”

老K的脑际里开始高速放映一部黑白无声电影——

2401室的南阳台上,无数个中午的某一个时间段里,凶手将半截身子探出窗外,静默无声地注视着底楼101室院子。101室院子里,徐莉一个人穿着短裤、背心,静静地躺在中央的石凳上,任由灼烈的日光热吻自己的肌肤。我要砸碎你的脑袋!凶手心里不止一次嘶吼,但是理智不止一次阻止他抱起花盆砸下去的冲动。

凶手无数次恨恨地离开阳台,穿过厅堂往厨房走。突然有一天,迎面袭来的穿堂风让凶手停下脚步,若有所思......

某一天,装修工拖着榔头进来了。他们进了厨房二话不说,抡起榔头就敲北墙。很快,全新落地式玻璃窗落成了。不过,凶手非常抵触装修工人关于安装钢化玻璃的建议,坚持装了普通玻璃。接着,工人们又开始拆掉九成新的防盗门,换成德国原产地“永不破的家门”......

老K眯着眼睛,似梦似醒,依旧以凶手身份在黑白电影里游离。

砰——老K的脑际里突然出现了徐莉被花盆砸碎脑袋的血腥画面,一盆,两盆,无数只花盆从天而降,砸在徐莉的脸上、头上、身上......凶手就站在她身边,抖动双肩,发出沙哑阴森的笑声。

老K惊得从沙发上滚了下来,睁眼看时,已经跌坐在地上。

砰!门外有人敲门。

“K队,我是马吉呀,你开门。”

老K连滚带爬地来到门边,连忙把门打开。

“你叫魂啊?这才几点?”

“怎么啦?你也不看看太阳,都下午三点钟了。”

“哦。我居然在这鬼沙发上睡了8个小时?”老K有些难堪,他踢了沙发一脚,问马吉,“作业完成了没有?”

“没完成哪敢来打你的门哩?”

老K眼睛一亮,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:“来,你也坐下,快说。”

马吉:“我还是站着说吧。K队,经查,2401室业主陈老太叫陈秋君,今年65岁,房子是2年前买的,入住时间不长,才1年多时间。徐秋君高中学历,退休前当过小学的英语老师。陈秋君20年前离婚,目前只有一个女儿,叫胡晓月,在市人民医院工作。”

“就这些?”老K有些烦躁,低头找香烟。

“不,还有。经查,陈秋君曾经有一个儿子,叫胡军——”

“胡军?”老K觉得有些耳熟,眉头又习惯性皱了起来。

“是的,胡军。3年前因贩毒被捕,2年前法院以贩毒罪判处其死刑,是在江城执行的。”

“你等等,你等等!”老K眼睛里闪过一簇电光,火灼屁股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来,“你先别说话,我来说,有疑问时你再打断我!”

马吉识趣地闭上嘴巴。他知道大队长的逻辑思维非同一般,许多案子都是这样经他推断,别人质疑,然后推倒重来,最后一点点向真相靠近的。

老K迅速点燃一支香烟,边吸边说边围着椅子转圈子。

“当年轰动江城的胡军贩毒大案,是徐莉以吸毒者身份潜入贩毒团伙的下线,抽丝剥茧一步步掌握证据,才得以告破。基于以上,我认为胡军的母亲陈秋君有杀害徐莉的重大嫌疑。”

“理由呢?K队。我们都知道,缉毒警员,特别是卧底警员的身份都是绝对保密和受到保护的。陈秋君怎么能知道徐莉就是她儿子的终结者?”

“你还记得当时江城晚报有篇报道这起案子的短讯吗?豆腐块大的文章里面居然出现了徐莉和她队友的名字。天晓得那帮脑残货是弱智还是出于什么目的?”

“是吗?可是我都没在意!”

“你当然不会在意。但是,对于一个有着杀子之恨的母亲,足够了。陈秋君应该没有用太多的时间,便找到了徐莉的住处。你算啊,胡军3年前被捕,2年前被处决。而陈秋君也是2年前买了解放路19号2401室这套房子。说明什么?这说明她在儿子伏法后就已经找到并盯上了徐莉。”

“即便找到了,又能证明什么?她虽然有杀人动机,但是没有杀人证据。况且昨天的事件,完全是一起意外而已。”

老K狠狠吸了一口烟,又狠狠地咽下去:“虽然陈秋君把一切都策划得天衣无缝,但是,是局都要留下痕迹。来,我们且先顺着她的局走一回。昨天的天气很晴朗,陈秋君料定徐莉又会到院子里晒太阳。所以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,便启动了精心准备的谋杀计划。”

“我还是不明白,昨天不是星期天,也不是节假日,陈秋君凭什么能确定徐莉在家,而且在这个时间点会到院子里去?”

“你别小看了凶手。如果凶手在这栋楼与徐莉同住了一年之久,你说摸清一个人的生活规律还是件难事吗?徐莉这孩子我知道,她一直希望拥有非洲色的健康皮肤,在刑侦队实习时就坚持利用中午的休息时间到楼顶晒日光浴。唉,8年了,看来她是养成了习惯。没想到这个习惯居然给了凶手谋杀她的机会。”

马吉逐渐被老K引进了他独特的逻辑框架中,他索性坐到沙发上,用眼神示意老K继续。

老K仍然围着他的宝贝椅子边说边转圈。

“陈秋君确定徐莉当天在家,并且肯定会出现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日光浴,于是她立即把盛了少量水的高压锅放到灶上点火烧。”

“为什么用高压锅烧水?”

“嗯,你算是问到了重点。其实这是陈秋君的一个漏洞,她当时把冻鸡从冰箱里拿出来了,本想做成高压锅炖鸡汤的现场。但是由于时间仓促或者其他原因,居然忘记把鸡放进锅里。昨天我在现场,已经检查了锅,空的。并且发现了一只搁在砧板上的冻鸡,冰还没完全化开。陈秋君做完了厨房里的局,必定还要去南边的阳台,她还要做窗台的局。”

马吉不解地问:“窗台?”

“对,窗台的局她必须做。如果我没猜错,陈秋君在离开家前要做的重要事情,就是把阳台正中间的两扇窗完全打开。要知道,这两扇窗正对着厨房北墙的落地玻璃窗。一旦北面的落地玻璃被打碎,2401室房子里面由北往南的‘风洞’效应必定形成。也就是说,穿堂风便能替她去做她一直想做而不能亲手去做的事情。”

“K队,这简直是不可思议!”

“别急,还没完。陈秋君去阳台,不仅仅是去打开两扇窗户,她还做了另外两件更关键的事情。”

“啊!”马吉瞪大眼,不解地看着依然围着椅子转着圈的老K大队长。

“陈秋君往两只花盆的土里浇了水。”

“她为什么要浇水?”

“因为她杀人心切,必须一次置对方于死地,所以,她要让高空坠下的物体重些,再重些!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我在小徐子101院子里看到了,四溅的盆栽土全呈烂泥状,明显是刚浇过水不久。但是,当我在2401室的阳台,发现窗台上剩下的两只花盆里的土全是干的。”

“K队,我想知道,陈秋君在窗台上还做了一件什么样的关键事?”

“因为浇了水,花盆的自重肯定增加。陈秋君有理由担心穿堂风的力量不足以将这两盆花推出窗台。所以,她必须把那两只花盆往外挪,只有放在窗台的最边沿,穿堂风才会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推出去。”

“怎么挪?不会担心直接掉下去吗?我的天,太恶毒了。证据?证据呢?”

“我在勘察窗台时,发现掉下去的两盆花都在窗台上留下了两个印迹。干的盆底印迹是完整的,它在窗台的中间位置,这应该就是平时摆放的位置。尚未干透的盆底印迹,就在窗台最外沿的地方。从印迹上看,花盆的底座只有三分之二与窗台接触,三分之一已经架空。看来,花盆在落地之前便已经‘虚不禁风’了。”

“K队,下一步怎么办?您只管发声音!”马吉从沙发上蹦起来,他坐不住了,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。

“你先听我说完。陈秋君做完这一切,她应该出门了。不过在出门前,带不带钥匙她应该纠结过。毕竟这样的计划,必须万无一失。一旦失手,绝对没有下次机会。所以,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,更无懈可击,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带钥匙出门。当我进到2401室时,在离防盗门很近的餐桌上发现了钥匙包。”

“这又是什么情况?”

“这是一只钥匙包啊,老年人喜欢把手机、零钱一起放在钥匙包里,出门一只小包既方便又快捷。还记得邻居姑娘说的吗,陈秋君打电话给她说是出门买菜把钥匙忘记在家里的。你想,厨房里的高压锅在火上炖着,一般人会在出门的时候把这事儿忘记?出门是去买菜的,为何偏偏不带钱包?一个人生活,况且也快到了午饭的点,家里也没突然到客,怎么选择这种时候出门买菜?还有,连手机居然也忘了带着?这说明什么?为了出门而出门!设计的痕迹太过明显。”

“对,K队你说过,只要是局总要留下痕迹!对了,K队,我也发现一个重要细节,既然说陈秋君出门时什么都没带,那她是怎么给邻居姑娘打电话的?”

“小子,有长进了!”老K把香烟屁股按到烟灰缸里,夸了一句,“这说明一切都是局,都是预谋。陈秋君既然决定不带手机出门,她自然提前准备了邻居姑娘的手机号码,说不定写到纸条上带在身边。此外,陈秋君在危急时刻没有给自己的女儿打电话,反而准确无误把电话打给了邻居。当家里遇到险情需要及时打开防盗门的时候,为什么不向只有几百米之遥的女儿求助呢!”

“况且,这个女儿还有一把备用钥匙呢!”马吉得意地接过话头,“K队,我今天排查信息时,意外得知这个情况,但是竟然没往心里去。我天真地以为老人遇到急事慌了神可以理解,没想到原来到处都是局!”

“你呀,还是不成熟!记住了,我们是刑警,那些轻易让我们看到的,可能都不是真相。”

“那真相在哪里?”

“在坏人的心里,在细枝末节里,在我们的眼里!”

“K队,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。如果,我是说如果,110出警后万一把门破开呢?陈秋君的穿堂风计划不就黄了?”

“不会的。陈秋君已经把防盗门换了。这个门价格不菲,从看到这个门的第一眼起,我就觉得整个事件不对劲。进到室内后,更坚定了我的直觉。防盗门的奢侈坚固,厨房落地窗玻璃的简单易碎,不合常理中露出了蛛丝蚂迹,无疑就是凶手的愿望——入室无门,入窗有道!”

马吉:“最后一个问题。为什么陈秋君选择让110来做这件事情?其实她完全可以请邻居姑娘,或者请更多的邻居来一起参与,一起见证啊。”

老K停止了转圈,扳开手指对马吉说:“其实很简单。第一,谋杀的完美境界是真凶不在场。陈秋君显然明白这个道理。第二,110出警速度快,几分钟后便能抵达现场。陈秋君肯定知道,对付活泼好动的徐莉,唯有速度才能决定自己成功的几率。第三,你说到的让邻居来参与或者见证,如果我没有猜错,她肯定列为备用方案。因为这是中策。下策就是亲自动手,当然,那必须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。”

马吉点头:“细思极恐啊,招招都是借刀杀人!那接下来怎么办?抓人不?绝不能让她逍遥法外!”

“抓人?”你娃娃想多啦。老K双手叉腰,步子有些沉重地踱到窗口。窗外,如血的夕阳染得天际一片紫红,路上行人如织,车如过江之鲫,劳作一天的江城百姓又到归巢之时。

老K有些疲惫地举高双臂,将两手撑在窗框上,像问马吉,又似问自己:“抓谁呢?抓报警人?那个2402室的好心姑娘?抓出警的民警?那个风里来雨里去,从没有节假日的基层民警张小雨?抓他的理由是什么?因为敲碎了一块落地窗玻璃?因为冒着被高压锅炸伤的危险去解除了险情?抓辅警刘天民么?理由是什么?因为他没有能力破开2401室的防盗门,导致张小雨无奈之中破窗而入?还是抓陈秋君?什么罪行?出门没带钥匙?换了防盗门?改造厨房的北窗?炖鸡汤不往锅里放鸡?还是把花盆放在窗台上?即便这一条算是摊得上高空坠物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,可报警电话是邻居打的,门窗是110出警的警员破的,业主都不在家,别人闯进去把人家的花盆整下去了,这罪算在谁的头上?哎,对呀,倒还不如把我抓了,把你马吉也抓了,身为刑警,头顶国徽,面对邪恶却束手无策,既保护不了自己的战友,也伸张不了人间正义。你说,要我们有何用!”

马吉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。他的心里,隐隐泛起从来没有过的无助,还有莫名的悲伤。他看着在窗口痛苦地抽搐着的老K队长的背影,用颤抖的手点燃一支烟,然后上前默默地递给老K。

老K接过烟,轻吸一口,仰面把白色烟雾吹出窗外。

老K的声音因哽咽变得扭曲:“小徐子啊,8年前我当副中队长时,你见我心烦,也像马吉这样给我点过烟。今天,这支烟算是大哥我敬给你的。咱也没别的话,就是希望你一路走好。如果你愿意,下辈子我们还做战友,我一定能保护好你,我真的能!我,我真想你再屁颠屁颠地跟着喊我一声师父啊......我,我他妈无能之极!”老K像个孩子一样“嘤嘤”地哭了。

夜色降临,万家灯火。

江城市电视台播出一条迟到的新闻——昨天我市缉毒女英雄徐莉警官突遭意外,在家休假时被高空坠物击中不幸身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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